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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母親

      2016-08-05 11:15:57 來源:臨汾新聞網

      母親

      王紅江

        母親是我的養(yǎng)母。那年深秋,風號葉飄,滿目蕭敗。母親興高采烈地從八里外的鄰村抱回了九個月大的我。一個不足20平方米的昏暗小窯里,幾個忙碌的身影在嬰兒的啼哭聲中穿梭。

        二姨后來跟我說,我剛抱回來時黑干精瘦,頭發(fā)澀黃,啼哭不止。母親視為至寶,喂飯喂水。我哭累了睡著時,偎在旁邊的母親怕驚醒我,一個姿勢能保持幾個小時不動,有時她披在身上的衣服滑落了,寧肯凍著也不讓別人再往身上披。

        那一年,不會生育的母親30歲。為了給我祈福,母親給我起了“天狗”這個乳名。

        我的家鄉(xiāng)是一個地貧人稀的小自然村,村南村北一公里開外各有一條溝壑自東向西呈八字型曲曲折折順勢伸延。這是母親土生土長的地方,母親像苦菜花一樣在這里苦了一輩子。但對我來說,這卻是我的樂園,我在他們的呵護與守望中,幸福地長大了。

        在母親20歲時,姥爺著手在居住的窯洞旁再挖一眼土窯。母親是家里的長女,也是最主要的勞力。新窯行將竣工前的一天,母親照例擔著兩個荊條編制的大筐子,一趟一趟地從窯洞里住外運土。災難在母親擔著土筐走到窯口的那一刻發(fā)生了,厚重的窯頂齊整整地坍塌下來——姥爺去世了,母親肩膀以下部位被結結實實地埋在土里……

        母親是個性格要強的女人。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條件,她愈加辛勞,長期的田間勞作和家務操勞,導致她身體消瘦,皮膚糙裂,背部稍駝。而童年的我則時常爬在她的背上或騎在她的肩上。

        “天狗,天狗——”母親叫我時,“天”字短而輕,“狗”字腔調卻拖得很長,再加上濃重的地方后綴口音“能”,聽起來則是“狗——能,狗——能”。我小時候貪玩,滿坡滿野亂竄,叫我回家吃飯的母親總是扯著嗓音,拖著長調,各處尋找。這曾經讓我很難堪,因為母親如此張揚的喚兒聲成為小伙伴們嬉鬧時拿我開涮的好佐料。我時常賭氣不理母親,全然不顧母親隨父親下地歸來再去做飯的那一身疲憊。

        對大多數父母來說,兒子的逐漸長大是自己負擔的增加,上學、建房、娶媳婦,像三座大山壓在他們身上。我的父母也不例外。12歲那年,父母決定建三孔新磚窯,以備我將來娶媳婦之用。父親找人用木板制作了一個磚模子,利用農閑,與母親爭分奪秒地奮戰(zhàn)在村西的磚窯上。夏天,他們上山采砂,埂邊采土,和泥,扣磚,曬磚坯,冬天他們裝窯,請人燒窯,拉水浸窯,出窯。那段時間,我很少能在放學回家時見到父母。放學回家,火爐邊煨著母親專為我做的也是我最愛吃的一小鍋荷包蛋酸湯面。而他們自己吃的則通常是早上做好的米湯和窩頭。兩年后,父母用自己做的磚建起了三孔新磚窯。完工那天,母親很高興。

        求學的經歷,是一個與父母漸行漸遠的過程。我像一個逐漸成熟的小鳥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學費和生活開支仍然重重地壓在并無多少收入來源的父母身上。自打我上鎮(zhèn)中學以后,父親每年都要外出打工,家里的農活就全落在了母親一個人身上,這使母親的身體狀況更加不好。她一直很瘦,背駝得愈加厲害,像一頭遲暮的老牛,吃力地拉著越來越重的犁。但母親的守望還在。在鎮(zhèn)里和縣城上學期間,每逢周六放假,我騎著自行車快到村子時,都能看見母親站在窯頂順著公路眺望。在省城上學時,和父母見面更少了,母親的關心和守望就維系在那一紙家書上,雖然信封上是我的學名,但拆開信后第一聲稱呼還是“天狗”。

        結婚那天,母親心里樂開了花,忙前忙后,招呼親友,張著只剩幾顆牙的嘴笑個不停,臉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來,還不時地用她那關節(jié)隆起略帶彎曲的手指摸一把花白的頭發(fā)。

        如果就這樣下去,母親晚年的幸福也許多多少少能慰藉一下她大半輩子的磨難,但這僅有的愿望還是讓病魔給吞噬了。2010年開春,也許真有預感,已經虛弱不堪的母親執(zhí)意回到村里。幾天后的一個下午,父親打來電話,我心急火燎地往回趕。到家時天已烏黑,屋子里滿是親戚鄰居,躺在炕上的母親面色灰白,氣若游絲。三叔說:“嫂,認識這是誰嗎?”母親艱難地睜開眼睛,吃力地吐出兩個字“狗能”。母親就這樣走了,她的天狗還沒來得及回應她最后一聲呼喚。

        母親抱養(yǎng)我時,是臨近寒冬的深秋,離開我時,是乍暖還寒的早春,她用她那瘦弱的身軀為我抵擋了嚴寒風雪的侵襲,卻沒能與我一起享受春和景明的歡喜。我懷念我的母親,懷念她叫我的那一聲“狗——能”。


           

      責任編輯:張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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